Saturday, September 10, 2005

政治模糊了經濟: 論台灣人民所得分配

◎林環牆, 部落格專論, 5-17-2004

經濟問題,經常因政治謀略而被概約化、敷淺化。台灣人民所得分配的變動,即是一個顯著的例子。這一個問題其實是長期結構性的,並非民進黨於2000年取得執政權後才開始出現。

早在1980年代伊始,台灣人民高低所得差距,即大抵呈長期逐年拉開擴大之勢。依照政府統計,在五個等分的人口組別中,若以最頂層1/5台灣人民的所得水準,除以最底層1/5台灣人民的所得水準,所計算出來的高低所得差距倍數:

  • 1970~1980,從4.58倍下降至4.17倍,即所得差距縮小了9%;
  • 1980~1985,從4.17倍緩升至4.50倍,即所得差距擴大了8%;
  • 1985~1990,從4.50倍挺升至5.18倍,即所得差距擴大了15%;
  • 1990~1995,從5.18倍攀升至5.34倍,即所得差距擴大了3%;
  • 1995~2001,從5.34倍挺升至6.39倍,即所得差距擴大了20%。

上述統計數字清楚指出,除了1970年代外,在最近20餘年中,雖然短期性的景氣循環或其他偶發因素或會產生干擾影響,惟台灣高低所得相對差距確實呈現長 期拉開之勢。此或不盡然就代表社會上出現「富者愈富,貧者愈貧」的絕對尖銳對立,但無庸置疑,台灣社會貧富階層受惠於整體經濟成長的相對程度,在長達20 餘年的漫漫歲月中愈趨不平衡,卻是不爭的事實。

如果將這段20餘年的演變歷史率爾予以壓縮,再急躁地拉回現在,從而歸疚於2000年政黨輪替後首度執政的民進黨政府,就在野黨在總統選戰時的謀略言,也許是所謂的「政治正確」,但實則「經濟不正確」。

記得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先生,在總統選戰時,曾輕率地喊出民進黨執政造成了台灣「富人一國,窮人一國」。中國國民黨號稱經濟人才濟濟,應不至於看不出這句帶有祧逗社會階層對立的口號,實在經不起統計數字的實證。

唯有縱深的歷史視野,才能真正透視台灣人民所得分配何以愈趨於「不平均化」。

基本上,經貿自由化與全球化,乃是台灣人民高低所得差距,隨著經濟發展,逐漸擴大的主軸因素。在此一主軸的制約下,一個開放型海島經濟的政府政策運作空間 是相當受限的。 精研貿易理論的經濟學者都知道一個很有名的「斯多波─沙缪生定律」(Stolper-Samuelson Theorem):

當一個經濟體﹝如台灣﹞逐漸開放對外貿易,其「比較優勢產業」﹝如台灣早期勞力密集型產業﹞會因國際市場擴大而發展,從而帶動該優勢產業增加雇用其生產活動 必須密集使用的生產要素﹝如生產線勞工﹞,此一連動關係造就了勞工就業機會,提高勞工所得。不過,該比較優產業不須密集使用的生產要素﹝如資本、知識、或 高技術人力等﹞,其受惠於開放貿易的程度,則比較不多﹝甚至可能處於相對不利的地位﹞。

簡言之,自由化與國際化,固可望促進經濟發展,但並非所有生產要素所得皆均等受惠。

在早期台灣經濟發展的過程中,與先進國家比起來,勞工是台灣相對充裕的生產要素,而資本和高知識技術人力則呈相對稀少。因此,當時台灣的紡織與初級電子加工 等勞力密集型產業具備國際貿易比較優勢,而隨著台灣經濟逐漸整合進入以美國主導的自由世界經濟體系,島內勞工自然是相對受惠較多的生產要素,更因其一開始 的所得水準是社會上相對偏低的一群人口,也代表台灣人口絕大多數,所以人民高低所得差距,在早期發展階段,一如1970年代,仍能隋經濟成長維持穩定,甚 至反而縮小。

進入1980年代,特別是1980年代中期以後,台灣的生產要素結構,相對於全球來說,已經丕變。台灣經濟的資本與高級人力由「相對稀少」轉變為「相對充裕」,而勞工儘管仍屬島內人口多數,惟相對全球而言,其生產要素的屬性卻由早期「相對充裕」轉變為「相對稀少」。

台灣內部豐沛儲蓄的累積,人力資源因教育與產業長期發展經驗而獲得的提升,加以中國與東歐國家等於十餘年前開始迅速整合進入自由經濟體系,在全球生產要素的 大結構裡,注入龐大數量的勞工,在在促使台灣勞工成為貿易理論定義下島內相對稀少的生產要素。台灣的比較優勢產業於是轉向資本密集與知識密集,例如晶圓代 工等半導體產業。

如前述「斯多波─沙缪生定律」所推演,自由化與國際化,將嘉惠台灣現階段島內屬相對充裕的生產要素,此意謂提升資本所得與高技術人力工資,同時不利於島內轉 而屬相對稀少的台灣低技術勞工,減少其就業機會,壓抑其所得成長。由於低技術勞工的薪資本就偏低,是以生產要素相對屬性的轉變,在全球化自由競爭的市場機 制下,促成了台灣高低所得差距漸漸大幅拉開。

當 然台灣高低所得差距拉開,並不必然意謂所得分配惡化,因為一個經濟體系內高低所得「最適差距」在那裡,理論上或實証上,都很難估算。事實上,朝野更須正視 的,厥為晚近十年台灣「經濟長期成長趨緩」,「所得差距拉開」,以及「結構性失業浮現」等同時呈現的總體經濟三重核心問題。

這個核心問題無疑肇至於台灣資本十餘年來大量湧向對岸中國,造成台灣以勞力密集為主的舊有產業體系澈底崩潰,而新興資本與知識密集產業,則因產業生產要素屬性,根本難以創造足夠的就業機會吸納一般勞工。

或謂台灣對中國雙邊貿易享有大量順差,因此倉促論斷台灣整體乃事實受惠於台灣海峽兩岸的經濟整合。其實這種論斷似是而非,因為最適的區域整合必須同時比較整合的「邊際社會成本」與「邊際社會效益」。

客觀論之,台灣對外經濟整合已過度向中國傾斜,加以彼此相對規模極度不對稱,這種傾斜使得台灣對外經濟整合明顯轉向,鬆離世界科技創新中心﹝指美國等世界高 所得經濟﹞,而同時緊靠世界製造中心﹝指低工資的中國開發中經濟﹞。此一整合轉向,顯然早已造成其「邊際社會效益」不足以彌補其「邊際社會成本」,否則成 長,分配,以及結構性失業不會同時形成嚴峻的問題與挑戰。

(作者是 美國北卡羅萊納學經濟系副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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